这次,阿尔贝本以为能显示一下,向这个外国游客介绍点儿新东西,谁料他又大吃一惊,伯爵无须看署名,而且有的画上也只署上名字的缩写,当即就说出每幅作品的画家姓名,从而不难看出,他不仅熟知每位画家的姓名,还欣赏并研究过每一位的才华。
他们从客厅走进卧室。这间卧室陈设又典雅,格调又庄重:只有一幅肖像画,但是由莱奥波德·罗贝尔 [9] 签名,镶在亚光金框里熠熠生辉。
德·基督山伯爵的目光,首先被这幅肖像画所吸引,他进屋疾走三步,戛然停在肖像前。
画上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,肌肤呈褐色,目光火热,但是由倦慵的眼帘遮住;她一身卡塔卢尼亚渔家女的奇异装束,内穿黑红两色相间的胸衣,发髻上插着金发簪。她眺望着大海,而浪涛和天空的相连的蓝色,鲜明地衬出她那优美的身影。
屋里光线昏暗,否则的话,阿尔贝就会看出苍白之色在伯爵脸上蔓延,也能捕捉到神经质的颤抖掠过他的肩头和胸口。
在片刻的静默无语中,基督山一动不动,定睛凝视着这幅画像。
“您有一位很美的情人,子爵,”基督山声调完全平静地说道,“而这种服饰,一定是舞服了,穿在她身上,真的太相配了。”
“哎!先生,”阿尔贝说道,“如果在这幅画像旁边,您另外看到一幅,那么我就不能原谅这种误猜了。您没有见过家母,先生,这画框里您见的正是她。那是在六年至八年前,她就这样请人画了像。这身服装,好像是她别出心裁想出来的,而且画得十分逼真,一见画像,我就觉得又看到母亲在一八三○年的模样。伯爵夫人是趁伯爵外出期间,让人画了这幅像。她无疑是想准备他回家时给他一个惊喜,不料事情很怪,家父讨厌这幅画。您看到了,这幅肖像画的价值,是莱奥波德·罗贝尔的杰作之一,但这仍然打消不了他的憎恶。亲爱的伯爵,私下里讲句老实话,德·莫尔塞夫先生是卢森堡宫最勤勉的一名议员,也是一位以军事理论闻名的将军,然而在艺术鉴赏方面极为平平。家母则不然,她画一手好画,高度赞赏这样一件作品,不肯完全舍弃,于是给了我,德·莫尔塞夫先生见不到也就免得心烦;不过,家父也请格罗 [10] 画了幅肖像,等一会儿我就让您看看。请原谅我对您谈这种家务事,我既然荣幸地要把您引荐给伯爵,也就有必要讲明这一点,以免您在他面前失口赞扬这幅肖像。此外,这幅画像总唤起伤心事;家母来我这里,不看这幅画像的时候极少,看了画像不哭的时候就更少了。而且,这幅画像的出现,给这座公馆带来一片乌云,伯爵和伯爵夫人结婚二十余年,还总像新婚之日,这是他们之间升起的唯一的一片乌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