纯以诗艺而言,《上海的清晨》也是不高明的。此诗句法拖沓、散漫、颇为散文化。郭诗常好嵌用外文,此地也不能免。“中道驱驰”和“路旁徙倚”不但陷于陈旧的对仗,而且出现在这么一首“普罗”的作品里,不嫌太文绉绉,太“封建”了一点吗?末段“血惨惨的生命呀,血惨惨的生命”等句,更不能免于郭诗滥用感叹的恶习。至于诗末的预言,就郭的意图而言,该是高潮迭起、情绪激昂的一结,收尾的动词却是“爆喷”。“喷”字韵属柔缓的上平十三元,无论用普通话或是郭的四川乡音来读,都是如此,音不从义,是为浮笔。
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的韵律,不但能充分表现诗中的感情,而且能铢两悉称曲达情绪的转变。以用韵为例,开篇的五句用先宽后收、嘹亮而迤长的下平三肴为韵,以配合秋高风劲之势。“南村群童”到“秋天漠漠”七句,改韵十三职;“布衾多年”到“长夜沾湿”六句押九屑,均为峭急逼仄的入声韵,和诗人“唇焦口燥”之状、辗转反侧之情紧密呼应。“安得广厦”到“风雨不动”三句,为一突变,诗人想象飞迸,诗境豁然开朗,由人之现实跃入扬眉吐气之理想,韵脚也从入声解脱出来,舒展为开阔平坦的上平十五删。结尾的两句,呼吁之中更表示牺牲自我以成全普天下寒士蹇儒的决心,情绪由适才的舒坦又转入急迫,韵也由上平回到入声,一放一收,极有控制。结尾的两句,由于“呜”“呼”“突”“兀”“屋”“吾”“庐”“独”“足”等字如呼如哭的相叠效果,和前句末五字“突兀见此屋”,后句末七字“独破受冻死亦足”串联不断的仄声,节奏上又快又窄又急,技已入神。相形之下,郭诗可谓漫不经心。诗,是诗人最可靠的测谎器。从观念出发而未经生活浸渍的作品,即使在声调上,也会泄露内心的空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