约莫又隔了三五天光景,老苍头才踅过江去,走到寓所门口,见大门依然好好锁着。自家又胡乱在一个小饭馆里吃了一顿饭,重又转回汉口。刚走到羁所门前,忽见有个差役,匆匆带着一个人出来。
老苍头不看犹可,凝晴看去,不是他主人是谁?先前见素君本不曾上着刑具,此番正自不同,铁锁琅珰,形容委顿,一个差役牵着素君颈间一根链子,簇拥着径向夏口厅署里走去。路旁的人窃窃私语,都说:“这姓韩的看着很是斯文模样,不知如何犯着杀人重罪,怕的难保性命。风闻他是个举人,如今是已经斥革了。此番进去审问,怕没有什么好处,若不从实供招,咳,官法如炉,正不容他狡赖呢。”大家说着话,如潮涌一般,都齐齐尾随在后,一直向署里来听审,相与拥挤在二堂阶墀之下。老苍头见这形状,说不出心中苦楚,也只好挤在人丛里,要听问官如何发落。
素君此时被差役提得上堂,并不见冯子澄影儿,只见问官还是那个娄铁夫,巍然高坐。差役高声吆喝素君跪下。素君侃然分辩道:“举人实不是杀人之人,无跪着听审道理。还求问官将原告一齐提得来对质。”娄铁夫冷笑道:“你这厮真是不知死活,还口口声声自称举人。你要知道,你身犯重罪,如何还能玷辱国家名器?老实告诉你,你的功名,已经视学员留双影,在提学使那里将你案情通报上去,提学使有公事到部,现已将你的举人斥革。(书至此,几为素君失声浩叹。其实胜国功名,有何轻重?预先斥革,反落得干净,不足称冤也。)你若再负固不服,立刻便要动大刑了,看你那时候还能抵赖不成?”韩素君猛然听了这一番电掣雷轰的话,真个吓得三魂少二,七魄剩一,心里猛触起一件事来,暗想:“当初曾在武昌寓中,得一噩梦,梦见为一故人诬害,绑赴刑场。当时醒转过来,便觉得世路崄巇,浩然有归田之志。后来因为恋着这蝇头微利,又以为梦境难凭,便蹉跎至今,不曾决断。如今果然实践此梦,凶多吉少,生死竟未可知。料想此番不会仍在梦中。若依然是梦,一觉醒来,再不躬耕,仍碌碌与世人为伍,有如皎日。”(回抱第一回文学,大开大合,文境极其绵密。)想到此处,便呆呆无语,只把眼来望着娄铁夫,更无言可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