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屋开扇后门正对了一片菜园。园里有口两三丈见方的小野塘,塘边长了老柳树,合抱的树干,斜倒在水面上,那上头除了两三根粗枝而外,却整丛地出了小枝,像个矮胖子披了一头散发,样子是很丑的。那口小水塘里,也浮了几只鹅鸭。这里并没有什么诗意,那鸭子不时地张了扁嘴呱呱乱叫。可是童老五很爱它,回家来的时候,总是端了一把破椅子坐在这后门外。夏天在墙荫里乘凉,冬天在坦地上晒太阳。
这天回来,他在天井里叫道:“老娘,今天晚上,我要请朋友在家里吃顿饭,你把那两只鸡杀了吧。”童老娘坐在窗檐下打布鞋底,望了他道:“你这几天,忙得脚板不沾灰,也不晓得忙些什么,无缘无故地又在家里请什么客?”老人家说着话,手上扯了打鞋底的麻索,还是窸窣作响。鼻子上架了一副大框老花眼镜,样子还是老式的,两只腿夹住太阳穴。她卷起蓝布夹袄的袖子,捏了拳头,只管去拉扯麻索,头也不抬起来。童老五走向前两步,站到他母亲身前低声笑道:“老娘,你动动身吧。我已经约好了人,回头人来了,一点吃的没有,那不是一场笑话吗?”童老娘这才放下了鞋底,两手捧了眼镜放到膝上,望了他道:“你说这是什么意思?好好地要请人在家里吃饭。我就是养了这几只鸡罢了,你还有什么要打算的?”童老五笑道:“也就为了只有这两只鸡可以打算盘,所以回来打算这两只鸡。”老娘道:“你那三兄四弟来了,就是一大群,光靠两只鸡就能塞饱人家的肚子吗?”老五笑道:“我想把我那件大袄子拿去当,用那钱买两斤牛肉、买一条大鱼。你老人家不要埋怨,有道是人情大似债,头顶锅儿卖,我也是领了人家的大人情,不得不如此。”童老娘道:“你今天吃得痛快,吃到肚子里去了。转眼冬天到了,没有袄子穿,看你怎样办?”老五笑道:“到穿袄子的时候,还有两个月。这两个月里,做不起一件新棉袄罢了,难道赎取一件袄子的钱都没有?”老娘站起来一甩手,板着脸道:“你太胡闹,我不管。”她一面说着,一面走向后门口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