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西安私下想:“她是爱我的!我提心吊胆根本是荒唐。今天晚上她就介绍我去见她弟媳妇了。”
他心花怒放,直跳起来。那时离开快乐的夜晚还有一段时间,他想痛痛快快的消磨,便直奔蒂勒黎公园,打算散步到傍晚,再上万利酒家吃一顿。他蹦蹦跳跳,快乐得飘飘然,跨上修院平台,一边走一边打量游人,但见俊俏的妇女由她们的爱人和漂亮哥儿陪着,成双作对,手挽着手,跟熟人眉来眼去的打招呼。这个平台和菩里欧大不相同!蹲在这华丽的架子上的鸟儿比安古兰末的不知好看多少!这里的是五色斑斓的印度鸟,美洲鸟,安古兰末的只是灰溜溜的欧洲鸟。吕西安在蒂勒黎待了两小时,简直是受罪。他把自己严格检查了一下,批判了一下。先是那些漂亮哥儿没有一个穿礼服的。偶尔看到一个穿礼服的人,只是没人理会的老头儿,穷苦的可怜虫,或是住在玛莱区靠利息过活的人,或是机关里的当差。容易激动,目光尖锐的诗人,发现除了晚上的装束还有白天的装束,便觉得自己的旧衣衫丑陋不堪:礼服的式样早已过时,蓝也蓝得不登大雅,领子特别难看,前面的衣摆因为穿久了,老是挤在中央;纽扣发红;有折痕的地方褪了颜色;总而言之毛病百出,十分可笑。背心太短了,内地的裁剪更是不堪入目,吕西安急忙扣上礼服的钮子,遮住背心。最后他发觉只有普通人才穿南京缎裤子,有身份的人穿的不是上等花色细呢,便是一尘不染的雪白的料子。并且裤脚管都有带子扣在鞋底上;吕西安的裤脚偏偏和靴跟不合作,往上翻卷,似乎对靴子大有反感。他戴着角上绣花的白领带,当初妹子看见杜·奥多阿先生和特·乡杜先生系着这种领带,赶紧替哥哥照样做了几条。可是巴黎人白天不用白领带,除非是老古板,上了年纪的金融家,或是一本正经的官吏。不但如此,可怜的吕西安从公园的铁栅望出去,看见李伏里街的人行道上走过一个杂货店的伙计,头上顶着一只篮,领带两头有他心爱的女工绣的花!那时仿佛一棍打着吕西安的胸口,这是我们感觉的中心,说不出是哪个器官的部位;人类自从有了感情以后,遇到强烈的快乐或痛苦,总要拿手去按那个地方的。读者认为以上的叙述幼稚可笑吗?有钱的人从来没尝到这一类的痛苦,当然觉得我说的情形恶俗,荒唐。可是不见得只有幸运儿和有权有势的人遭到困难,生活大起变化,才值得注意,可怜虫的苦恼就不值得注意。小百姓受的痛苦不是和大人物一样多吗?痛苦能使一切变得伟大。如果改动一下名词,谈的不是服装的美丑,而是什么勋章,荣誉,头衔,这些看上去很小的事情,不是也叫功业彪炳的生涯大起风波吗?况且对一般想冒充阔佬的人,服装问题的确关系重大;因为往往先要摆了空场面,以后才能撑起真场面。特·埃斯巴侯爵夫人是内廷总管的亲戚;各方面的名流,经过特别挑选的闻人,都在她府上出入;吕西安想起晚上要穿着这套衣服在她面前出现,不禁冷汗直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