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二 七月的奇遇
有一个下午,是一个盛夏的下午。太阳像火—样,整个世界像蒸笼一样。人身是热的,桌椅是热的,连地上的石头和泥土也是热的。周炳在自己的闷热房间里,坐在一张烫手的靠背椅上,心里像一锅滚油似地在追忆着往事。自己二十三年来,经历过的事情可真不少。光最近五年,那欢喜的事儿,那愤怒的事儿,那悲哀的事儿,那快乐的事儿,就是数,也数不清楚。社会的发展、变化,他在这几年里面,是知道了的:它总要像苏联一样,变成社会主义,最后变成共产主义。可是光知道这个,那怎么行呢?眼前的剥削和压迫,忧愁和痛苦,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?那帝国主义和军阀,什么时候才能打倒呢?那政权,什么时候才能夺取过来呢?用什么办法,在什么时候,才能够实现这一切呢?他想起那一年,在广州河南济群药铺的后院子里,在那冰冷潮湿的大风大雨之中,在穷愁潦倒的、寂寞无聊的心境之下,一句、一句地细读《共产党宣言》的情景,觉着直到此刻,还留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印象。那时的脑筋多么清晰,那时的心怀多么宽敞,那时的情感多么单纯!但是往后阅历的事儿更多了,接触的世面更广了,惊天动地的豪迈事业也来了,也参加了,又像昙花一样地一闪又消逝了,他的心也就乱了,眼睛也就花了,头脑纷乱如麻,理也理不出头绪来了!他自己问自己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呢?”可是自己又回答不上来。他知道,他应该紧紧地巴住党,像一个掉进海里的人巴住一块木板一样。“可是这块木板,”他自己对自己说出声音来道:“你刚一巴紧,又叫那滔天大浪冲走了,冲得无影无踪了!唉,多么苦闷哪!多么苦闷哪!”他越想越苦闷,觉着浑身发烧,胸膛里有一口气,就是透不出来。他站起来,把自己的身躯旋转摆动了几下,就走出房门口,一直走出学校大门,找了几个住在附近的、年纪较大的、平时比较谈得来的学生,十个八个人一大群,到东沙江外面游水去。